魏然没有说话,也许是温时的反应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 温时知道他的软肋,演的更加用心,语调轻松:“魏老板,用卖老婆的钱让事业更上一层楼的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好?你的合伙人和助理知道这件事吗?公司突然多了那么一大笔投资,很容易猜到吧。” 魏然的呼吸变得粗重。 温时将窗户推的更开,俯身撑在窗台上,漫不经心道:“他们会怎么想你,一个连妻子都能卖掉的人。不过也许会很佩服,为了钱,什么都能牺牲,真的很厉害,不愧是从小吃百家饭长大的。” 温时听他骂自己是“婊子”,内心却很轻松。伤害别人,让别人痛苦的话,温时不是不会说,他只是很难伤害另一个人,一个曾经让他想要共度一生的人。 如果没有遇到魏然就好了,温时曾经想过无数次,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不能怪别人,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 是他选择握住魏然的手,是他问魏然要不要私奔。 所以后果也该承受。 陆惊蛰一如往常地打开门。 灯是亮着的,窗户边伏了个人,陆惊蛰看到他的背影,正在讲电话。 那人似乎吃了一惊,但克制住本能没有回过头,而是慢半拍地说了句“抱歉”。 又问他可不可以等一会再进来。 陆惊蛰退了出去,在合上门的一瞬,听到那个omega很轻的对电话那头的人说:“你不会想听治疗过程吧?” 陆惊蛰想,他的脾气好像也没有那么好。 温时并不知道alpha会在今天回来,罗姨没有告知他,默认他已经完全做好准备。 他的确每一天都在吃药,除了避孕药外。 于是,在今晚的十点钟出现了意外,病人结束工作来访,医疗器械却没有做好准备。 关掉灯后,温时没敢让陆惊蛰多等,请他进来,自己拿了衣服去浴室。 他洗的很快,只披了一条浴巾就走出来,外面没有一点光亮,他连鞋都没有穿,一步一步向床边走去。 床上已经有人了,alpha一如往常地躺在外侧。 温时又诚恳道歉一次:“对不起,我忘记了。” 然后准备慢慢地从陆惊蛰身上爬过去。 时间匆忙,他没有擦得很干,发尾湿漉漉的,身上沾满了水汽,还有甜腻的、充盈的omega信息素的味道。 可能是灯太暗,太过紧张却反而更容易出差错,温时已经很小心,小腿却不太协调地撞到另一个人,朝前跌了过去。 有人接住了他。 那人单手抱住温时,轻松地将他放在自己的腿上。 温时有点想下去,但莫名觉得自己很难挣脱腰上搭着的手臂。 那人轻描淡写地问:“心情这么差,有人让你生气了?” 温时没办法回答。第9章 温时呆了一会,很轻地说,“没有。” 不知道是说没有心情很差,还是没有人让他生气。 这些都不重要,好像只是随口一问,回不回答都可以。 因为接下来要进行一场久违的常规治疗。 但医疗器械也有失误的时候,病患只好自己准备。 温时收了很多钱,做的却不合格,所以失去了任何反抗的权利。 他是这么想的。 陆惊蛰没有把温时放下去,怀里的人太轻,他抱的过分轻松,另一只手臂拉开抽屉,从里面摸索出未开封的东西。 他递给温时,用听不出什么情绪的声音说:“打开。” 温时很听话地拧开了。 然后被欺负得很惨。 温时又有点想哭了,他不用这样的好心,觉得眼前的人很坏,是故意让自己这么狼狈。又想到病患平淡的声音,没有加速的心跳,似乎是真的只是在做必需的事先准备。 陆惊蛰好心地借他肩膀,只是又问:“刚刚太生气用完力气了吗,以前不是还跪得住?” 在此之前,除了某些事以外,温时没有和这个alpha有任何超越陌生人尺度的亲密接触,过程中也从不说话,他不想开口,但陆惊蛰又问了一遍,他只好说“没有”,没忍住,又说了句“轻一点”。 温时回到属于自己的那半张床,盖上被子,调整自己的呼吸。 过了一会,陆惊蛰还是没有离开,在床头靠了一会,温时恢复了些力气,从床头抽了几张纸,鼓起勇气,要帮他擦。 陆惊蛰没有拒绝。 温时擦的很慢,很仔细。他是跪着的,屋里没有点灯,什么都看不到,所以贴的也近。 陆惊蛰怔了一瞬,但很快清醒,他记起拿东西的时候摸到抽屉里有两盒烟,突然很想抽,拿出一盒拆开,用打火机点了烟。 温时呛了一下。 陆惊蛰吸了口烟,垂眼看着他似乎长了点、一直在自己腿侧蹭来蹭去的头发,问道:“你不抽吗?” 烟不是他常抽的那种,尼古丁味很淡。 温时顿了顿:“我不抽烟的。” 烟、药、润滑剂都是在他来之前准备的,他没动过的只有烟。温时是来奉献信息素的,不是怀孕,饮酒和抽烟都是没有必要制止的爱好。如果这两件事能够让他的心情变好,信息素分泌充分,想必医生会很希望他尝试。 陆惊蛰点了下头,是知道的意思。 温时微微抬头,眼角的余光瞥到他要按灭抽了一小半的烟,突然开口:“我前夫很爱抽烟。” 很急促的一句话,温时可能也后悔了。 但意思很明确,就是真的没关系,陆惊蛰可以抽,不需要为了不抽烟的温时熄灭。 温时不太愿意别人为他做什么,因为他会强迫做更多还回去,否则会觉得不安心。没有人为他做什么最好,所以陆惊蛰也不要不抽烟。 陆惊蛰心不在焉地抽了最后一口,还是掐了烟,他漫不经心说:“没那么想抽了。” 又解释了一句:“不是我平常抽的那种。” 听到那个omega提到自己前夫时,陆惊蛰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不过倒是很明白,在此之前,温时可能真的只和自己丈夫上过床,不知道不要在一个人的床上提另一个人的基本礼貌。 但也不用告诉他。 陆惊蛰又觉得有点奇怪,温时总是会无意识做出宽容、体谅别人的事,就算对方是买下他的人。即使陆惊蛰是个商人,可以很公正地讲等价交换,也不觉得对温时而言自己是什么好人。 过了一会,可能是终于擦干净了,温时尝试着开口:“您的病有好一些了吗?” 其实这是没有意义的问题,和温时没有关系,知道或不都没有价值。但如果陆惊蛰不送牛奶,不问他为什么不出门,不熄灭烟,也不说最后那句,温时就不会问出这样的话。 可对方很久都没有回答。 久到温时觉得自己在僭越规则,问出不该问的问题,才会导致这样沉默的尴尬。 今天晚上,他已经后悔三次。 黑暗中,他们无法看清彼此的脸,陆惊蛰静静地看着坐在自己身前的温时一个侧影的轮廓。 过了一会,他开口说:“谁会称呼才和自己上过床的您啊?”第10章 温时呆呆的,他慢半拍地仰起头,似乎在看着眼前的人,目光却又很游离,道歉却很诚恳:“对不起。” 世界上可能很难有人能拒绝这样的道歉。 陆惊蛰轻易原谅了温时的不礼貌,等待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但温时已经后悔,那是不会有第二次的问题。 于是,他开口说:“不是有事要问。” 语气有点像是指责他半途而废,但不明显。 温时只好再问一次,这次有注意礼貌,连第一个字的发音都无意见加重:“你的病有好一些吗?” 一般而言,除了向医生的必要阐述,陆惊蛰很少会和别人谈论自己的病情,连祖母也不意外。因为没有用。病不会好转,信息素依旧紊乱,他每天只入睡三小时,没有向任何人抱怨的习惯。 陆惊蛰垂眼看着他,回答的不太敷衍:“嗯,最近睡的很好。” 温时说:“那就好。” 陆惊蛰轻松地回他:“要谢谢你。” 温时好像被吓到,受到了过大的、难以承担的赞誉,有点难堪地说不用,过了一会,又说,“希望你能早日康复。” 他好像真的没什么社交天赋,连好话也不会讲,说的是真心、平庸、没有意义的祝福。 但陆惊蛰笑了笑,看起来是愉快地接受了。 陆惊蛰离开后不久,温时久违的收到一杯热牛奶。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大腿还是酸的要命,里面抽着痛,近乎痉挛时的感觉。温时有点想揉腿,但没什么力气,想靠睡眠混过去,也睡不着。 过了一会,他艰难地从床上起身,分别从床头左右拿了手机和牛奶,还有书桌抽屉里的笔记本,作三次搬运,期间差点跌倒一次,幸好没有摔跤。 温时没有开灯,而是拉开窗帘,里面有一个铺着柔软毯子的飘窗。 他靠上去,感觉很累,半闭着眼,用左手打开手机。 手机重启后的一瞬,屏幕上弹出无数条消息,一条接一条的未接来电,很多条短信,不停在通知栏滚动。 温时看到其中一些,都是肮脏、不堪入目的辱骂。 他没有兴趣多看,也没什么多余的愤怒、难过、痛苦的情绪分给对方,很快将那个号码拉入黑名单,想了一会,又拆开手机,拿出SIM卡,重新关机。 温时想,他没有工作,不需要购物,也不用与物业进行沟通,和医生的联系一般由罗姨转达,母亲会在每个月月中收到一笔足够她沉默的赡养费。 其实拔不拔电话卡是无所谓的事,温时与外面的世界没有任何联系。 但是拔了可以防止魏然的再次骚扰。 十七岁的时候,他没想过魏然会是这样的人,或者会变成这样的人。 握住对方的手,接受他的表白,是温时人生中难得的幸福时刻,但时至今日,他已经想不起当时的心情了,依稀记得大约是很开心的。 也许是忘了很多,温时现在的心情并没有很坏,他展开笔记本,准备写今天的治疗日记。 他看向窗外。 午夜的十二点,一切都是安静的。 夜晚的模糊雾气淹没了花园,那些亮着的灯变得遥远而朦胧,透过玻璃窗,映在笔记本上是很些微的光亮。 牛奶冷了,温时还是会喝。他发了会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漫无目的、浪费时间的神游。 他想起今晚的事,那个不需要用“您”来称呼的陆先生,抽了几口就熄灭的烟,那个人抱着自己,操的他很痛。但是当对方告诉自己,他的病情有所好转,温时的心情变好了一些。 也没有很多,但至少抵消掉明天要继续吃避孕药的坏心情。 虽然之前医生也告诉过温时,他总觉得不太一样。可能是在当事人那里得到了一个确切的结果,出卖身体的卑劣行为得以用更高尚的词奉献来修饰。又或许是对方真的是个好人,所以他希望这个人的病能够痊愈,每天保持足够的睡眠。 温时说不清,他很累,又经历过多次高潮,现在大脑过于迟钝,很难理清这些复杂的感情。 但无论结论是什么,都没太大差别。 就像温时一偏头,便能看到远处沉重的铁门。它紧紧闭合着,截断了外界供汽车行驶的宽阔马路。里面由石子铺成的小道很狭窄,摇晃的树影几乎覆盖了一切。这座美丽古老的庄园像是盘根错节的牢笼。 如果很希望逃离这里,实际上又做不到,就会很痛苦。所以温时没有那么渴盼离开。 更何况也没想象中糟糕。与魏然上床相比,同陌生的、好心的陆先生做爱,似乎不算很坏,可以令人接受。 雨一直下,但总会停。有些时候,温时觉得坏日子会有尽头,他的人生不会永远如此。另一些时候则不。 可能现在的雨小一点,路没有那么泥泞,温时也不需要出门,所以没有关系。 他这么发了会呆,终于回过神写今天的治疗记录。他的私人笔记本终究不是医生的病例,上面也会存在一些不太客观的话。 比如今天,他的大腿还在抽痛,就没办法很理智。 “治疗需要这么用力吗?真的很痛。希望下次能轻一点。” “ps:不能也没关系,如果对他的治疗有用的话。但下次一定要拒绝牛奶,冷掉的真的很难喝。” 还是喝完了。 第二天早上吃完避孕药,温时有产生呕吐的冲动,因为没有什么都没有吃,最后也没能吐出来。 之后陈医生来过一次,告诉他暂时没有找到合适的替代药品。 治疗还在继续,进程略显缓慢,陆惊蛰还未对他临时标记,这需要慎重的评估后才能实施。但不久后可能要进入生殖腔。避孕药要换更强效的,温时让医生不用再找,现在做的只是浪费时间。 每一次治疗前,温时都做好准备。过程中,他想保持体面,但omega的生理反应无法压抑。他希望能更疼一些,让痛苦冷却高热的、沉浸在虚假快乐中的大脑。患者的尺寸很大,却不够粗暴,可能因为温时是很珍稀、寻找多年的治疗仪器,使用得不像一个一次性用品那么随意。 世上大概没有几个患者会关心治疗仪器的感受,但这个问过几次温时是不是太痛,不能忍受,温时希望他轻一点,但回答永远是可以,又没有痛到那种地步,所以总是表现狼狈。 陆惊蛰横抱起温时,十分体贴的将他放在另一边的床上,以防他的脸陷在枕头里,导致窒息等意外。 陆惊蛰顿了顿,他说:“你瘦了很多。” 在此之前,陆惊蛰只真正抱过温时一次,或许是这个omega体重太轻,连抱着都没什么实感,软得像一只蜷缩的小猫,才让他有些许记忆,足够和这一次产生对比。 大约是为了验证的结论的正确性,陆惊蛰不太有礼貌地擅自按了按温时肋骨偏下的位置,那里本来是软的,现在瘦的骨骼都伶仃。 温时对别人的接触一贯很敏感,在外面会与人保持适当的社交距离。但他的本能却没在第一时间起作用,没有立刻抗拒眼前这个alpha。某种意义上,这是理所应当的事。他们做过太多次,温时从身到心都记得他的信息素,是很淡的雪的味道。omega很难拒绝占有自己的alpha,即使他们之间还没有任何标记。 在一瞬的呼吸停滞后,温时重新拥有理智,他努力不做出避嫌的动作,实际上紧绷的后背在微微颤抖。 陆惊蛰像是没有察觉,又按了一下,动作很轻,用陈述的语气问他:“我说的对不对。” 医生也问过类似的话,温时很诚实的回答了,但没办法和陆惊蛰解释缘由。 他不可能说,因为自己吃避孕药而反胃,食欲不振,其实也没有瘦很多。 温时只好尝试岔开话题,他不善言辞,对眼前这个人了解得也不多,慌乱中随便问:“你喜欢抽烟吗?” 温时可能在进行一场全世界最糟糕的话题转移,没有人听不出他的意图,笨拙得令人发笑。 并且胆战心惊地等待回应。 陆惊蛰有点想笑,还是忍住了:“没有喜欢,有时候会抽。” 温时还在继续这场拙劣的表演,他的声音很轻,有点哑,努力说出真挚的、能讨好到对方的话:“这样啊,那现在要抽吗?” 于是,陆惊蛰很配合的说好。第11章 陆惊蛰从抽屉里拿出上次拆开的烟盒,里面只少了一支,第二次抽这种烟。 他抽的很慢,有点心不在焉,微微的火光在指间闪烁着。陆惊蛰没有刻意去看,却能看到温时很尖的下巴,形状漂亮的脖颈,垂在肩上、有轻微卷曲的柔软头发。 温时的头是偏过去的,没有看他,过了一会,用好奇的语气问:“抽烟会开心吗?” 一般而言,能够成瘾的东西都是让人快乐的。温时从小家教严格,母亲教育他作为omega要对烟酒敬而远之。十五岁之后,温时不再对母亲的话言听计从,但如今二十七岁确实没抽过烟,饮过酒。他能忍受魏然因为压力过大,在上床后抽掉一包烟,把他呛到不能呼吸;也能照顾醉酒后,认不出他是谁,会胡乱叫某个情妇名字的前夫,却不代表温时喜欢。 也许因为眼前这个alpha不太一样,他是个克制的、礼貌的,看起来很遥远且高高在上的人,这样的人也会抽烟,所以让温时产生某种好奇。 今天晚上,陆惊蛰没有想抽。 是温时想要他抽烟。 严格意义上,他很少会做这种纯粹只满足别人意愿的事。第一,不会有人在他面前提出这种请求。第二,即使有,他会拒绝。 可能是觉得温时很可怜,转移话题的水平都这么糟糕,要是被戳穿就太过难堪。又或许没有想很多,仅仅是不后悔的做了。 陆惊蛰回答他:“大多数时候不会,但会转移注意力,可能轻松点。” 温时顿了顿,用不太轻松的语调说:“那我也试试。” 开心是一件奢侈的事,温时过去没有得到很多,现在也不会强求,他只希望能忘掉眼前的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