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放过一个坏人关于调查津门顺风商贸联营公司以及其总经理周小白,周泽川是慎之又慎,把工作做的很细。只是令他懊恼的是,调查组在津门刚刚有了一点收获,谣言和非议便已经满天飞了。贸易管理中心主任庄苍舒到李主任那里告状,说纪监瞎搞。销售总公司那边也是很有意见,虽然没有直接向领导反映,可也在讲纪监这么做不合规矩。周泽川在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就想到了,一定会遇到阻力和压力。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压力来的会这么突然,阻力会这么的大。不过他也想了,纪监办案,哪里会一帆风顺,有压力和阻力也是很正常的。但最让他担心的反而是来自主管领导谷副主任的态度。谷副主任什么态度?谷副主任没有态度。不表态,这不是什么好事。周泽川很清楚现在谷副主任一定很生气,后果很严重。真要把案子办下来了还好,他还能占据主动,即便主管领导不高兴也有的解释。一旦他折了手,在这一次的调查中没有什么进展或者收获,再遭到来自其他方面的压力,他和纪监必会遭遇这种自作主张的反噬。就算没有这种压力,他这位纪监处长,不跟主管领导打招呼就做下这么大的事,谷副主任也不会轻易饶了他。不收拾他,以后队伍怎么带,领导的面子还要不要了,组织纪律性还要不要讲了。就算最后他做成了,周泽川也能想到,一定也会挨收拾,只不过对比收获很值得。现在他已经坐在了赌桌上,就看有没有收获,或者说收获是否大于付出和牺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想要吃肥肉,就得忍受这种压力,承受挨揍的风险,谁敢保证自己永远成功。周泽川为什么想要继续查,敢于顶住压力,原因来自于津门,苏副主任或许真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问题。调查组在津门已经查到了一些情况,有详实的证据表明这个顺风商贸同多家企业有牵扯。目前已知的就有津门水产和红星钢铁集团销售总公司最大的经销企业交道口回收站。看这两个企业的名字都没有问题,查两家企业的手续和业务账目也没有发现违规的情况。可就是这么干净情况才不正常呢,周泽川派出去的都是老纪监了,手里面有准。有些企业太过于干净了,反而是一种线索。接到了来自调查组的汇报,周泽川也是不能放过一个坏人现在只能等调查员汇报情况,同时将对方汇报的门牌号交给其他人去核实到底是谁家。“我们拍到了照片。”调查组一组长言辞肯定地汇报道:“从目标带着礼物上门,到屋里的谈话录音,以及目标带着文件袋出门。”他在电话里很是有信心地讲道:“我们把整个情况都用相机做了记录。”“那就好,那就好。”周泽川点点头,心里松了一口气,问道:“目标去了哪里?”“暂时还不知道,我们同二组进行了交接。”一组长汇报道:“现在由他们继续跟踪。”“你做的很好,很谨慎。”周泽川肯定道:“现在情况我已经知道了,你们继续跟踪吧。”他这边正在说着,见刚刚出去的调查员又回来了,满脸的慌张和惊讶。“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周泽川同电话里又讲了几句,这才挂断了电话,看着调查员问道:“查出是谁家了吗?”“查——查到了。”调查员刚刚接到这个门牌号的时候就觉得很熟悉,因为地点在专家楼。现在的专家楼里早就没有专家了,大多数都是各个企业的领导。当然了,以现在红星集团的领导身份,是不大愿意继续住在那边的。等到集团这边的住宅区建成,领导们便都有了自己的住宅,到时候就会搬走了。只是好几年了,有不少人都听过这个门牌号,刚刚是一时没想起来,现在想起来了,调查员只觉得荒谬。“谁家的?”看调查员的表情,周泽川皱起了眉头,道:“看你这是个什么样子。”调查员心想,我现在这个样子你记住了,等一会你要是跟我一样,或者不如我,我要在心里骂娘。“是——是李主任家的。”“啥玩意?谁家的?”周泽川的语调提高了不止一个度,这会儿更是瞪大了眼睛。调查员心里有没有骂娘不知道,但他已经不是很惊讶了,至少看见了领导的表情失控。周泽川岂止是表情失控啊,心跳加速,热血上头,从脑瓜顶一直到脚后跟,全都是热气。他直觉这一次钓到了大鱼,没想到大鱼真大,大到他拎在手里会有危险。“处长,咱们还查吗?”调查员心里也是觉得不可思议,可也没太多的意外,李主任的名声本来就好坏参半。以前也不是没有传言,说李主任喜欢黄白之物,更是逼死了亲信秘书。去年跳楼死的那两个,大家又不是不记得。周泽川缓了好一会,这才发现调查员还在看着他,好像问了什么问题,等着他的答案。“你刚刚说什么?”“我说。”调查员十分理解他的恍惚,耐着性子地重复问道:“处长,咱们还查吗?”“为什么不查?”周泽川当然要表现出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否则不就是前倨后恭了嘛。他严肃地讲道:“正因为牵扯到了某些领导的家属,咱们更是要认真负责,查个水落石出。”“这既是职责所在,也是为他们负责。”“明白,我这就去做安排。”调查员应了一声就往出走,他才不在乎领导怎么说呢,查呗,反正查出事了有高个子顶着。这个案子从头到尾都是周泽川在负责,其他人根本说不上话。因为周泽川吸取了津门的教训,怕有些人防守不严泄密,所以自己掌握大局。现在好了,他成了这个案子站在前面个子最高的那个,上面雷劈下来先劈他。看着调查员离开,周泽川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脸色变换了几次。老苏真不是个东西啊!这一次他算是掉进老苏挖的陷阱里了,这个案子到现在,他不查也不是,查也不是。进不敢进,退不敢退。都查到李主任家里去了,还做实了证据,你让他怎么对调查员说?难道告诉调查员不用往下查了?那这个案子以后再出现问题,一定是他的锅。李主任那边也不会领他的情,因为他手里已经掌握了一些问题和证据。再看苏维德,这老东西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没有告诉他,故意钓着他往坑里跳。苏维德不会保护他的,这件事还得他自己来破局,否则下面必然是万丈深渊。周小白给李主任的爱人送礼物,送钱,又从李主任的爱人手里拿走了一份资料。本来他还想安排调查员仔细一点,看看有没有机会拿到那份材料的。现在他有点麻了,不知道该怎么安排了。如果拿到了那份材料,真证明李主任的爱人同这个联营公司有利益输送怎么办。难道让他拿着这份证据去威胁李主任,安排他进步?天方夜谭,苏维德不会让的。没错,他拿着这份证据讨好李怀德,到时候潜伏在一边的苏维德一定会跳出来。驱虎吞狼,他成了苏维德围猎李怀德的炮灰,而且是不得不往前走的卒。怎么办?真把李主任的爱人带回来做审查?或者去办公室告诉李主任,你的事情发了,跟我们走一趟?别特么闹了,就算李主任有问题也轮不到他来主持调查。这种行为是断了自己未来的路。谁会信任和任用一个掀了自己单位一把手的纪监干部,即便他大公无私也不行啊。潜规则就是潜规则,你看不见并不代表它不存在,周泽川不能这么做,不能自掘坟墓。就在他坐在办公室里愁眉不展的时候,前方调查员又传回了重要信息。周小白一上午见了三个人,除了第一个他们已经汇报上来的,另外两个人的身份也确定了。简秋华,女,五十岁左右,收到周小白赠送的价值两百元的礼物,以及一千元的“工资”。王明新,男,三十岁左右,收到周小白赠送的价值两百元的礼物,以及一千元的“工资”。周泽川脑瓜子嗡嗡的,他真不知道这两位又是哪冒出来的,都还在京城有住处。调查员受他上午的鼓舞,很是有工作劲头。查,狠狠地查,没听见领导说嘛,连李主任的爱人他都敢查,咱们怕什么。好么,你当这些人是傻子吗?当然不是,当第一时间知道周小白见的第一个人是李主任的爱人时他们就有了默契。什么意思?很简单,这件事必须有个人顶上去。你让这两个调查组的人去顶缸,他们愿意吗?当然不愿意,他们才有几分能耐,哪里顶得住李主任的怒火。现在不是周泽川想不查就不查的问题了,下面的调查员都会逼着他继续往下查。只有把这些问题查清楚了,事情更大了,周泽川才没有机会把锅甩给他们。相应的,这件事查透了,李主任才不会顾忌他们,理解他们也是听命令行事的。虽然事后会遭受一些排挤,可也总比背锅强吧,现在是走一步看一步了。根本不用周泽川鼓舞和安排,他们自发地连同津门的调查组对接了后面这两人的信息。没用多长时间,下午四点多钟信息便汇总了上来。有调查员将周小白今天所见三人,送礼又送钱的情况汇报到了周泽川的手里。陈淑芸,津门顺风商贸联营公司副总,红星钢铁集团管委会主任李怀德的爱人。简秋华,津门顺风商贸联营公司副总,津门水产总公司管委会主任韩庆伟的爱人。王明新,津门顺风商贸联营公司总工程师,津门水产总公司副总张长明的小舅子。真好啊,怪不得这些调查员一查一个不吱声啊,上午他们可都喊着这鱼可真大啊。现在他们怎么不喊了呢?这鱼不大吗?不肥吗?周泽川看着手里的名单愣了好一会,连调查员什么时间离开的他都不记得。啪——他愤怒地抬起手一拍桌子,嘴里骂了一句,不知道骂的是谁。这个周小白真是看走眼了,没想到牵扯的这么大,他现在真后悔听了苏维德的蛊惑。津门水产那边也有了实际进展,在对方好像不设防的情况下拿到了更多的证据。有切实证据表明,津门顺风商贸联营公司就是依靠津门水产与红星厂之间合作发展起来的。借用津门水产的资源,借用红星厂的运输和贸易条件,利用自有的经销网络,形成了庞大的贸易关系网。现在调查员请示的是,要不要把对方在京城建设的贸易关系网调查清楚,把相关人员一网打尽。真的,周泽川整个人都麻了。他现在还不知道调查员汇报上来的贸易关系网牵扯到了谁,可也知道这件事绝对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周泽川回想起苏维德说过的每一句话,这个案子针对的可不仅仅是李怀德李主任啊。李学武呢?对啊,这里面怎么没有秘书长李学武的事呢!他突然地反应了过来,拿起电话叫了调查员过来,开口便问道:“你们查清楚了吗?”周泽川点了点手里的调查报告问道:“这一连串的人里面,有没有牵扯到其他人的。”“这个——”调查员迟疑了一下,看着他汇报道:“其实这个案子已经很清楚了。”调查员指着报告上的关系图解释道:“每一个人的关系都是连接紧密的,几乎不存在还有其他人没有调查清楚的状况。”他也看出了处长的不满意,试探着问道:“您觉得还有谁是我们没有注意到的,我现在就安排第三组介入调查。”“没事了,你先出去吧。”周泽川摆了摆手,他不能说出李学武的名字,因为这个人在纪监的影响力颇大。不,不只是纪监,在原本的整个保卫系统,几乎都是他一手打造和建立起来的形势。调查其他人还行,真要查到李学武的头上,他不敢保证一线的消息是他最先知道,还是李学武最先知道。不要高估了这些调查员的品行,他们是活跃在第一线的工作者,是最敏感的人群。如果有危险,他们会最先选择保护自己。也就是说,周泽川自己都很清楚,李学武比自己的威信更高,危险程度也更高。现在怎么办?调查员既然已经说了,那就证明这件事跟李学武没有一点关系。怎么能没有一点关系呢!周泽川手里捏着铅笔把整个调查情况复盘了一遍,发现只有周小白是颗白子。那就说明,这个周小白的背后就是李学武。事情他想明白了,可他没有证据。津门调查组给出的调查情况是,顺风商贸的负责人是周小白,资金情况暂时不知道,可也能确定这就是周小白不缺钱花的主要原因了。一个有钱的姑娘,一个年轻有为的干部,就算他是裁缝,也没办法把两人缝合在一起啊。不行,这个锅不能自己背。周泽川站起身,拿着那份报告就要出门,可刚走了两步又犹豫了下来。他到底应该去见谁呢?见李学武,坦白一切,主动服软,接受处分?见李怀德?还是见苏维德?见苏维德就等于一条道走到黑了,主动把问题交给对方,让对方掌握主动。苏维德完全可以承担起这份压力,可也意味着自己又一步掉进他的陷阱里了。说不定老苏早就预料到会有今天,正等着他拿这些证据去汇报呢。苏维德针对李怀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原本还想着左右逢源的,现在完蛋了。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他这么聪明怎么可能输呢,只因为贪心骤起,失去了理智。周泽川知道这个时候恨自己已经没有意义了,他必须在这个十字路口做出选择。是选苏维德,还是选李怀德?——“这——这是你查出来的?”苏维德很是惊讶地看着手里的报告,更是舍不得地抬起头看了周泽川一眼。他微微摇头说道:“真是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姑娘,竟然牵扯到了这么多人。”“苏副主任。”周泽川心里早就颓败的厉害,这会儿更是冷静了下来,指着报告上的情况提醒他道:“按照实际情况,问题并不严重。”“哦?嗯嗯,我理解你的意思。”苏维德略作沉吟,便了然地点点头,说道:“从调查情况和证据上来看,好像是总经理给职工发工资和福利,对吧。”周泽川没有说话,他就是这个意思。周小白的问题他们都心里清楚,可不能拿到嘴上来说,关键的关键,还是证据。没有证据表明周小白是受到了这几方的照顾,得到了津门水产和红星厂的资源。即便他们很清楚,周小白的顺风商贸就是这么做起来的,可也必须找到证人证据。苏维德也是老纪监了,很清楚这一点,可他并不懊恼和遗憾,因为有了开头就可以继续查。“还是要调查清楚啊。”他稳定了一下情绪,点了点手里的报告对周泽川说道:“不能冤枉一个好人,也不能放过一个坏人。”这话说的,周泽川太理解了,就像他在办公室里想的一样,坏人不能放过啊。他倒是不想放过李学武了,可这里面真没有李学武的事啊,周小白可没有给李学武送钱送礼物,更没有去李学武的家里送钱送礼物。现在就算是收网,把情况汇报上去,也是查不到李学武的分毫。你苏维德如此热衷于一网打尽,要不您亲自下场指挥,我好退位让贤。“我们能调查到的情况只有这些。”周泽川汇报道:“目前没有掌握其他情况了。”“怎么可能呢——”苏维德很是不满地看了他一眼,随后也理解了周泽川的心态。他站起身走到周泽川的身边,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问道:“我可是看见周小白跟秘书长的关系匪浅,人也是他领着进的俱乐部。”“我们真的没有发现这方面的关系和联系。”周泽川态度很是认真地汇报道:“至少是现在,我们没有发现两人有直接的利益关系。”“如果像您刚刚说的,解释成朋友关系也说得过去啊。”“朋友关系?不可能!”苏维德大手一摆,认真地讲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看着周泽川的眼睛说道:“你也是老纪监了,这方面还用我跟你讲吗?”“青年男女之间哪有纯洁的友情,说这的就是扯淡!”苏维德手指点了点身前,对周泽川强调道:“查,仔细地查!现在就查这个周小白。”“苏副主任。”周泽川微微皱眉,看着老苏轻声讲道:“现在的问题是不是有点严重了?”“你怕了?”苏维德眼睛微微一眯,盯着周泽川的眼睛讲道:“还用我跟你强调组织信念和纪律吗?”“你要记住,你是纪监干部,是要对组织负责,对集团负责,对你自己负责。”他手指点着周泽川的胸口,严肃地讲道:“你更是要对调查的目标负责。”“我还是那句话,不能冤枉一个好人,也不能放过一个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