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魏童瘦了,全副武装,戴着鸭舌帽、墨镜和口罩,厚牛仔罩衫底下露出一截皮包骨头似的手腕,环着跟江恩同款的银色手链。
江恩则胖了一些,一手举着冰淇淋,裸着一张脸,看上去傻透了,但上学时那种透过框架眼镜看人的温和眼神没变。
过了一会儿冰淇淋化了,江恩走到垃圾桶要扔,被魏童虎口夺食一般,迅猛地凑过去,咬下来一大口。
她就着垃圾桶,露出一个吃相难看的、得意洋洋地笑。
江恩表情一言难尽,手却从竖中指慢慢变成丧权辱国的大拇指朝上,魏童舔了舔嘴唇,朝他挤眉弄眼。
我打量着他们,久违地闻到一股恋爱的酸臭味。
我是说,我想起江恩魏童确是一对佳侣,在这利欲熏心、人心无常的圈子中。
上学时我和付为筠没少为江恩出谋划策,什么“异国恋的维持法则”、“久处不厌的经营之道”,一碗又一碗心灵鸡汤,一篇又一篇小作文,仿佛一场青年人对亲密关系中不稳定性日益增加的焦虑情绪的大型投射。
江恩的学习笔记井井有条,私人生活倒是随性而为,是以从来就没打开我们两个的转发过——两人相约冬天滑雪、夏天冲浪,剩下的江恩说叫随缘,我和付为筠觉得就是他跪舔。
魏童说没有灵感了,他第叁天就飞回国陪人家采风,魏童说跟乐队的人吵翻了,他又马不停蹄地左右开弓发信息调停,魏童把pro
tools的音程丢过来给他看,他就真敢放着隔天就是死线的论文不管,连夜查资料,写出旁征博引的听后感一篇——这不是跪舔是什么,兄弟,这是教科书一般的跪舔。
付为筠看得牙酸。
江恩乐呵呵地说,她是我的生活热情。
我爱她像爱生命。
我啧了一声,对沉湎声色场的付导嗤之以鼻,土了吧你?
谁知最后痴男怨女们兜兜转转几番分合,约酒的约炮的都换了一圈,江恩魏童这对还跟定海神针似的在那里杵着,一回神,约跨年的熟识都变成了两位数的——这种种田文主角的快乐注定不属于王飖,但他大概是羡慕过。
落座以后,江恩介绍这是家评分登顶的网红早餐店,如果不在包间里可能会有些吵,魏童翻了个白眼。
我注意到,江恩没有说这是因为“可能魏童会被粉丝认出来”或者“可能王飖会被人认出来”,是种为了客气或者低调而刻意省略信息的说话方式,很像现在的仇峥,温和、体面,不过如今已经相融相合——我是说,魏童的戳破,江恩的体面。
不久后,魏童开始掰着手指更新近况,嘴里跑出来的都是热闹的事,bass、钢琴、合成器,吉他、键盘、架子鼓,编曲废物、填词天才,新专难产、商演圈钱,公司股权变更,队友违约单干,合同扯皮,热搜不下,粉丝骂街。
我跟江恩嘀咕着说小话,咱们魏姐现在是真红了。
江恩频频点头,不能更赞成,魏姐星途璀璨。
说完他侧脸看着魏童,温声道,以后还会更好。
魏童则贱兮兮摸他下巴,你们这种没蹲到过马路牙子上愁得抽烟的富二代们不配羞辱劳动人民用双手创造的财富——“啧,又刺痛我了啊,魏姐,”我大声道:“你们音乐圈的怎么也张口闭口就谈钱?”“狗屁,没钱哪来的音乐?”魏童笑说:“没钱就没有尊严。
”
微弱的信号划过,我看了一眼江恩,他倒面色如常地看菜单。
我的视线落在两人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看起来就算有过什么也已经结束了。
魏童低头扒饭的样子里有种千帆过尽般的轻描淡写。
魏童家境不好、父母还重男轻女这件事其实知道的人不多,我知道是因为上学时,江恩唯一一次请教过我和付为筠的感情问题就是“怎么帮女朋友不露痕迹地把账单付了”——线上支付好说,大额学费难签。
我说这问题对我来说属实超纲,毕竟咱们付导都是直接吃完饭叫我“爸爸付钱”。
江恩听得脸都皱了起来,那是他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