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良第一次听到李先的名字是在王希岸打电话的时候。王希岸在哭,一会管电话那头的人叫李先,听不出性别的名字,一会叫姐姐,他放了心,想,大概是朋友。
一周后,他在王希岸的床头看到一卷报纸、一张喜帖,报上是个明星娶了富家女,喜帖上是那两人的名字,墨字写的,很妥帖。他瞥了一眼,闻晃,李先。
王希岸从不读报,而这张报纸上的家世、产业、意义都离他很远——王希岸也离他很远,但他以为可以在未来更近些。所以王希岸回来时他故意把那卷报纸放在了茶几上,他不知道怎么开口。
王希岸经过了他和那卷报纸,“你看到了?”她淡淡道:“她要结婚了。”
“她?”
王希岸的脸色不太好,但是笑了一下,“我喜欢的女人,李先,我们完了。”
仇良没太听懂,既为那个“女人”,也为那个“喜欢”后面没有加上的“过”。而王希岸坐到他身边,环过他的脖子,“仇良,我曾得到过很多爱,得到过就丢,只有李先和你不同。”
他皱起眉,而王希岸的头发划过他的手,“所以你从此必须要很爱、很爱我才行。”
他说我会很爱你,王希岸摇了摇头,不够。
那要怎么样才够?
王希岸从他肩上抬起头,眼睛微睁,嘴角勾起一个浅淡的笑容,“我想要个孩子了,行不行?”
仇良下意识在她额头吻了一下,他有太多事不懂、太多事没有厘清,但是他说,行。
所以后来仇聿民也以为自己是恨王希岸的,他恨她把自己拉进一场美梦,却又亲手把他的美梦葬送,恨她让自己生出对不属于自己的一生的渴慕,却又亲手把它掐灭在襁褓中——他恨她,却又止不住盼望她,所以要把她的一切牢牢攥在手中,你的财产、你的家人、你的自由——只要你肯说一声痛,我就放手。他发誓自己真的只要她说一声痛就会放手,意识到这点时他才颓然发现他一点也不恨她,因为他本就不配那场美梦。
而王希岸在他把这一切明明白白摆在她的面前时,把爱情也一并收回了。
于是喊痛的人变成了他,他质问她你怎么敢把那个人的孩子送之我手,你如果真打定主意这么做,我发誓我会不留余地地毁掉他的一生。而王希岸终于肯盯着他的眼睛说话了,盯着他的眼睛,却让每一个字化作刀锋,扎得他遍体鳞伤、片甲不留。
她说,仇良,这是你欠我的。
大概就是在她说完那句话以后,仇聿民决定杀死那个叫仇良的人,出自你口,以我之名。
仇良,仇聿民。两个名字,两段人生。
“聿”字是王希岸为他起的,那时经宇置业陷入债务危机,急需资金注入,王希岸懒得管那危机的原因是什么,也懒得理自己父亲反复告诫仇聿民的“吞并”意味着什么,她在想给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取什么名字,又问他“仇良”这名字意味着什么。
他知道她没有任何意图,可是他却听得刺耳,反问那你觉得怎样的名字更适合“仇总”,王希岸从不细想他的问题,也没有顾得上看他的眼中有没有嘲讽,随手翻了翻手边的书,“‘聿’字怎么样?意义少,倒是好听,不落俗。”说完她又自嘲地笑了笑,“我一直觉得他那种把自己的希冀放进名字里的行为像个诅咒。”她说的是自己,但是他听进耳中,自有一番解读。
之后他又挑了“民”字放进名中,祖传民的民,他的第一桶金,上一场血雨腥风的结束,合该掀起下一场血雨腥风的序幕。他摩挲着身旁女人的左手无名指腹,一路向下到指根,那里要是有枚戒指就好了,他想,是她不要的。
他此生只想过把一枚戒指放入一个女人的左手无名指中,可是她不要。
后来他没有等到王希岸想出他们第一个孩子的名字,那孩子的名字他真正的妻子起的,她姓严,严可宁。
仇聿民最后一次见到王希岸是在王飖七岁、仇峥十岁的那年。
酒会由开发项目的总承包商举办,他和严可宁共同出席,宣布发起旧城区重建基金,用于支持本土艺术家的创作与出版,以换取市政和土地规划的人签字批准一批拆迁与重建项目。
那时仇聿民手上杂事太多,资金来源还是不够干净,文化基金会是个好噱头,加上严可宁原本的经营,可以吸引媒体关注。这些年来他跟严可宁的关系趋近,虽然两人起初只是合作关系。严可宁身为长女,表面上被安排在秦联慈善基金会从事无关紧要的项目,一直缺乏实权,需要他这个跳板,也乐得对他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这些年过去,她在他这赚得不少,在翻了数倍的朝信里分了杯羹。她想要的东西还有更多,所以得帮他站台,卖他人情。
仇聿民在等王希岸来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