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周三这边的大路上都会有大集,有外面的商贩骑着三轮或开着小货车,来销售各类东西,也有一些村落的人来卖些自家的货物——鸡鸭鱼蛋或者应季的小青菜。 李老头找了个角落摆摊,卖的就是他编制的竹筐。 重新回到村中,没了以往聒噪的狗叫,一时似乎有些不适应,李老头的脚步微顿,很快,加快脚步回到了院中。 日子就这样平淡无奇,毫无波澜地快进,小河村依旧是小河村,李老头依旧是凶神恶煞的离群怪人,而小黑狗则从小河村消失。 但是观众们知道,小黑还在后山艰难求生,几个月过去,或者该叫它大黑了。 山脚下一条蜿蜒的小溪,偶尔大黑会来这边喝水,远远地,可以看到那只小狗长大了,只不过更加消瘦也更加狼狈。 而它似乎真的因为两次被人类的抛弃和拒绝,变得内向胆小,远远地看见人类的踪迹,就会立刻跑回山中。 有经验的影评人知道,铺垫到这里已经差不多了,接下来应该会发生事情的转折。 果不其然,又是一次集市,角落里卖竹筐的李老头本来沉默地摆弄着自己的摊位,像是个雕塑,忽然他猛地抬头,看向了站在不远处,正在交谈的两个邻村年轻人。 一人染着一头黄毛,另一人穿着个花衬衫,是隔壁新安村的两个小流氓。 “奶奶的,兜比脸干净,哥们嘴都淡出味了,草,谁家肉丸子这么香直往鼻子里钻,不知道小爷正饿着,没点眼力见。” “谁不是呢,我比你还惨,之前家里炖肉,老大、老二,就连老头养那小畜生都有根骨头,就老子连点肉腥都没吃到。” “我找老头子讨说法,结果差点被揍了一棍子,问就是,小畜生还能看家护院,我啥用没有,妈的,意思是我连畜生都不如。” 说着,黄毛眼睛忽然一转,贱兮兮地道:“说到小畜生,我还真想到个打牙祭的法子。” 两人一边窃窃私语,一边发出不怀好意地笑。 【天杀的,居然打大黑的主意。】 【李老头你听见没,李老头?!】 李老头听见了,花衬衫和黄毛也注意到了老头的偷听,不过他们却不怕老头。 他们可是村霸,一个瞎眼老不死,该怕的是对方。 黄毛挥了挥拳头,威胁:“老头,敢说出去,你就完了。” 李老头默默垂下了头,花衬衫看了眼,也没将李老头当回事:“走了。” 李老头这幅怂样让观众又是一阵胸闷。 【对小黑重拳出击,对混混唯唯诺诺。】 【自己不救倒是告诉别人啊,这么从心,真服了。】 月上枝头,黑垂的天幕上挂着点点繁星。 山林中,传来一阵狗吠,两道黑影从前后迫近黑狗。 消瘦的黑狗虚张声势地叫着,眼中满是无助。 恶魔没有丝毫怜悯,铁耙越来越近,每一次落下都像是死神挥舞着的镰刀,黑狗的反抗更激起了恶魔罪恶的愉悦: “乖乖,来,你好好听话,我给你个痛快,不然受罪的还是你。” 黑狗身上已经出现了几处伤口,流下了鲜血。 就在花衬衫再次抬起镐头要偷袭向大黑脑袋的时候,忽然有脚步声和一道光亮靠近,老人沙哑愤怒的声音在林间响起:“住手!” 老爷子的声音在林中爆响,黄毛和花衬衫吓了一跳,本能后撤,得救的大黑哼唧一声连忙远离了两人,奔向李爷爷,像是终于找到了家长的小孩子。 然而,花衬衫和黄毛很快反应过来。 只有一个人,还是个老头的声音,怕个锤子。 向着火光的方向看去,不是上午那个独眼老头嘛? “老头,你他奶奶的找死是不?” “还不滚?”李老头的态度激怒了两个做贼心虚的小混混,黄毛撸起袖子就要给老头点颜色,然后再把躲老头身后的小畜生当着人面宰了。 然而还不等黄毛和花衬衫动作,李老头就撸起了袖子,抬手,手电筒掉在了草地上,光源处展翅的小虫不惧生死地扑向光亮,拐杖抡起又狠狠砸下。 看不清不要紧,看个大概就够了,更别提黑狗还会辅助,汪汪叫着提醒李老头。 拐杖又狠又快的落下,别看李老头精瘦,力气却大得很,一个老人迎战两个年轻小伙,打得两年轻人嗷嗷叫。 “草,疼死了,别打了,叔,爷,祖宗,您老人家别打了。” “再打出人命了,叔我们知道错了。” 谁是叔,反正李老头没有侄子。 老人家眼瞎耳聋,听见了也当没听见,拐杖不停,带着破风声密集落下,抽打在两个小混混的身上。 老爷子边打边骂:“馋不死你们,老爷子我好久没吃肉了,打死你们正好炖汤喝。” 配合上老人脸上拿到狰狞的疤痕,还真像那么回事。 两个看多了古惑仔电影的小流氓:“……?!”嗷嗷嗷,山村变态杀人狂,要死啦! 两个流氓头也不敢回、屁滚尿流地跑了,李老头坐在草地上,大喘着气。 血腥味传来,老人胳膊上和腿上都有不长不短的外伤,比起拐杖,两个混混手里的可是铁头农具。 黑狗鼻尖嗅到了血腥味,焦急地围着李老头身边转来转去,伸出舌头想要帮人舔舔,再次被李老头冷淡地推开。 山上的动静不小,自然也惊动了村里人。 大黑看了眼老人:“汪!” 紧接着撒开四肢就要往山下跑,顾不得那边还有可能咬死它的大黄狗。 不等大黑下山找人,就有村里男人找了过来。 老人家拒绝了村里人的搀扶,拄着拐杖,一言不发地回了家。 大黑隔着几米跟在李老头的后头,不敢上前,也没有离开,直到将老头送到了院子里。 院门关上,大黑窝在了院门旁团成一圈,舔舐身上的伤口,时不时抬头向着院里看两眼,大大的眼中盛满了担心。 堂屋李老头简单地处理了伤口后,没有拉灯,拿着碘伏和纱布,绷着一张狰狞可怖的老脸重新拉开了院门。 “汪!”看见李老头的第一时间,大黑就站了起来,忘了之前老头的冷脸,也忘了自己身上的伤,尾巴摆来摆去。 看着一脸蠢样的大黑,李老头直接蹲下身,凶巴巴动作称不上一点温柔地,在小狗身上涂抹了碘伏,又给人用绷带缠了两圈。 院门再次关上,李老头还是没让它进门,却也没有再驱赶他。 第二天,门外墙根下,又多了两个豁口的破碗,一个碗里多了清水,一个碗里每天都会多出个馒头或者一些面条。 观众们这会儿才反应过来:【牛的,你大爷不愧是你大爷,人狠话不多。】 【李老头救了小黑,我很感谢,但我也还记得他当初用石头砸小黑。】 【回想起来,李老头虽然扔了石头,却一次都没砸到过狗狗,驱赶的时候都没骂过畜生这样的词,忽然觉得李爷爷可能比想象中的还要温柔,我相信他拒绝小黑有他的苦衷。】 【下面的剧情应该有解释了。】 昨夜后山的动静很多人家都听到了,田间休息的时候,大家开始讨论起来,隔壁村的两个流氓来村里偷狗,别管是不是自家的,都被村民一通唾弃鄙夷。 “小贼再敢来小河村打断他们的狗腿。” 骂完两个小流氓,话题不自觉就转到了老李头的身上,观众们这才知道,老李头的名字叫李树。 一名晒得黝黑的中年人坐在田边,粗糙满是老茧的大手卷着焊烟卷,和自己的儿女惋惜道: “李树啊,你们这些小辈不知道,他人其实挺好的,小学我俩还当过同桌,他学习好脾气也好,还给我讲题嘞,奈何我脑子不行,唉,造化弄人,他真是可惜了……” 明显有隐情的样子,好在汉子的儿子替观众们八卦起了李老头的过去。 当然,也有观众们吃惊中年人流露出的信息,虽然对方看着也不年轻,但,还属于叔叔辈。 【所以说,不是李爷爷,树叔真是叔叔?】 【叔的面相比同龄人老了至少二十岁。】 影评人们则暗自点头,刚用事件扭转了主角的印象,立刻调出身世的起伏与变化引起观众们的好奇,桓导在作品角色塑造方面一如既往的稳健。 不止观众不信,中年人的儿女也不信:“爹,您老讲讲吧。” “行,那就讲讲,说来倒是话长了,一些事,我也是听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第49章 中年汉子像是陷入了回忆,沧桑的声音缓缓响起: “山脚那间房子,是李树他爷爷留给他的,李树他爷爷以前是咱村的小学老师,年轻时南方闹水灾,逃难来的,据说一家子最后就剩下了李老师自己。” “李老师一直没再成家,李树其实不是李爷的亲孙子,而是从后山捡来的。” “李老师上山采药的时候,听到了小娃娃的哭声,那时候,山里还有狼出没,李老师不管的话娃娃肯定会被野兽叼走。” “虽然那个年代大家都不好过,但当老师的,多少有点善心在身上,李老师捡了孩子回来,就是李树了。” “那是谁家的娃娃后来找着了没,肯定不是咱村的吧?” 汉子敲了下儿子的脑袋才继续道:“找着了,翻过两座山,那边有个红旗矿场,是那边一户人家扔的。” “说是生下来娘就难产走了,接生的神婆发现小孩有六个脚指头,就神神叨叨地说什么不好,是天煞孤星的命格。” 随着汉子的叙述,中间插入一段回忆的片段。 新生儿呱呱落地,孩子的母亲还不等看一眼孩子,就因为失血过多死去,接生的神婆怕担责,恰逢新生儿有六根脚趾,便对新生儿的家人说:“六指,天煞孤星,克人克己。” 神婆是在骗人,却不曾想,六指的孩子天生命苦,刚过百天,父亲也在下矿挖煤时遭遇事故,没抢救过来。 一个清晨,孩子的大伯抱着孩子钻入了深山,在野兽的吼叫声中,将孤星丢弃,跌跌撞撞地逃离。 打听到了孩子的来历,李老师深知如果将娃娃送回,那家人能丢一次就能丢两次三次。 就这样,娃娃落在了李老师的名下,取名李树,既是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又希望小孩长大能像大树一样坚实地扎根土壤。 回忆的画面结束,中年汉子抽了口旱烟,张口吐出一个烟圈,语气莫名道: “李老师是文化人,不相信那些孤星的谣言,之后,李树健康长大,从小就聪明,李老师也平安无事,大家渐渐忘了谣言。” 大汉的儿子着急道:“所以后来又发生了啥?” “后来啊,李树出息了,成了村里唯一的大学生,隔壁村那家人又想李树认祖归宗,李树不认,那家人就去找骗人的神婆讨说法。” “神婆不承认,那时候人有些疯癫,还跑到李家门前,指着李树说他这辈子孤家寡人。” “那时候没人信,没成想,之后不久就出事了。” “据说是李树在城里救了个小姑娘,流氓被抓了,流氓还有个混道上的大哥,带着一帮人找李树寻仇。” “李树脸上的疤就是当时留下的,恰逢李老师去看望李树,替李树挡了刀,据说李老师流了好多血。” 中年汉子叹了口气:“为了救李老师,除了那栋卖不出去的破房子,李树变卖了所有的家财,更是辍学去工地搬了一年的砖,最后李老师还是走了。” “那之后李树就回到了村上,当时,虽然村里扫过盲,但一些老人还比较顽固,因为当初神婆来闹过一次,村里老人间逐渐有了些流言蜚语。” “许是被李树听去,或者察觉到了一些人家的疏远,李树开始逐渐远离人群。” “那爹您也信那啥吗?” “信你个头,学都上狗肚子里去了是吧,知道啥叫相信科学不?” 年轻人揉着被亲爹敲打的脑袋,不服道:“你们不信,那为啥平时不见您和李叔来往啊?” 中年汉子不说话了,默默抽起了旱烟。 虽然都是一个村里的,从小一起长大,但李树从小就学习好,和他们这些泥娃子不一样,没啥子共同语言。 几次邀人出来喝酒打牌被拒绝,也就没再上门了。 慢慢的,等老一辈都去世,年轻人变老,娃娃们长大,也就少数人记得,山脚下住的的李树是当年风光一时的大学生呢。 【李叔竟然还有这样的过去?】 【愚昧害人!心疼李叔,他明明是见义勇为的英雄,是当年为村争光的大学生,不该成为现在这样的孤寡老人。】 【叔不愿意收留小黑狗,是怕命格连累小黑狗吧,呜呜,那些都是意外,不是叔的错啊。】 【这一次大黑绝对不会离开叔,导演快让小狗治愈叔吧。】 秋去冬来,第一场雪飘飘扬扬洒落,世界一片银装素裹。 安静的小河村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狗吠,小河村人被狗叫吸引。 卫生院中,当初那个田头的大汉对着病床上的李树道: “老李,这次你真的得谢谢黑子,要不是它的叫声叫来了大家,大雪天晕倒在雪地里,你可就危险了。” 李爷爷沉默点头:“谢谢你们。” “都是邻里客气啥,以后有事喊大家一声就行。”顿了顿,汉子又好心建议道: “我看你跟黑子挺投缘的,不如收了吧,有条狗看家护院,你自己住,又在山脚,真遇到啥事还能叫人。” 又是一阵沉默,李爷爷垂着眼:“我想想。” 天气放晴,李爷爷也出了院,刚刚走到村口,远远地就见到了一只黑狗在那里焦急地左摇右摆着狗头,看到李爷爷,黑狗双眼一瞬好似明亮的星星。 撒开腿快速奔上前,又在快要撞上老人时,极速刹车。 李爷爷没说话,黑子跟在李爷爷身后一段距离,默默送人到家门口,远远停下脚步,看样子,是准备等老爷子进家门后,它再上前趴门口。 那里,已经被大狗睡出了一个小小的土坑。 李爷爷拄着拐杖进入院子,这一次,那扇破落的小木门却没有立刻合上,老爷子没有回头,硬邦邦开口:“想进就进。” 小黑狗听不懂人话,也不想惹李爷爷生气,因此,即便院门没关上,它也不敢造次,只是在门口悄悄伸着狗头往里看。 只是为了第一时间确定李爷爷没有像上次那样晕倒。 李爷爷叹口气,进入老屋片刻后出来,手里端着个大碗,碗中装着的是一根带着大肉的猪蹄,他招了招手:“来。” 大黑眨了眨眼,迟疑地不敢动作。 李爷爷叹口气:“平时挺机灵的,这会儿怎么傻了,过来。” 在李爷爷再次招手后,黑狗抬起前脚,试探性地缓缓踏入一步,在确定老人没有再一次驱赶它后。 一步比一步快,直到奔到了老人跟前。 黑子没有立刻低头去吃肉,即便碗里的猪蹄让它的嘴边不自觉流出了口水。 黑子毛茸茸地脑袋不断地蹭着李爷爷的裤脚和手心。 “好啦,好啦,赶紧吃吧,口水都蹭我身上了。” 李爷爷的眼中第一次带上抹笑意,即便随着弯起的眼角,整个人的面目看起来更加可怖,观众眼里,老人和狗狗一样的可爱可亲。 【终于!】 【双向奔赴,太好了,呜呜。】 大黑终于开始啃猪蹄,狗脸上洋溢着幸福,看着它的模样,观众们也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猪蹄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黑哥,不做吃播可惜了。】 等到黑子啃完猪蹄,依依不舍地用舌头舔着干干净净的猪脚上最后的味道,李爷爷这才顺着大黑的背脊:“之前谢谢你叫人来。” “虽然你听不懂,但我还想问,真要跟着我过吗,在外头,你过得可能会苦一点,但自由自在,还能好好活着,咱俩作伴,你的命要是不够硬,可活不过老头我……” “汪汪!”黑子听不懂,但黑子会继续它真诚的回应,不仅如此,黑子还特别会察言观色,像是感觉到了李爷爷态度的软化,甚至开始得寸进尺。 哒哒哒,小白脚踩在地上,很快跑到仓房前,张开口,叼着个木板凳,又哒哒跑回。 再次张开嘴,将小板凳放在了地上,狗狗眼讨好地看向李爷爷,像是在说:站着累,坐下说吧,这里太阳暖暖的,给你晒晒,身体就好啦。 李爷爷盯着还沾着黑子口水的板凳看了一会儿,才摩挲着坐下,黑子乖巧地窝在老人身旁,任由老人随便抚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