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惊蛰说:“今天休息,下午有个会要开,早晨没什么事。” 睡醒过后,温时觉得自己的脑袋还未完全清醒,晕晕乎乎地走到餐桌前,面前摆上了一份刚做完的早餐。 餐厅的光线很好,陆惊蛰坐在对面,给温时倒了一杯果汁。 他自己面前的是牛奶,抬起头,看着温时说:“在国外读书的时候,有时候会自己做饭。” 陆家发家时间很长,习惯好像也很古朴,温时一直觉得陆惊蛰是那类无论去哪都要人照顾生活起居的富家少爷。 虽然一般的富家少爷与陆惊蛰不能相提并论。 这样的话,温时当然不可能说出口,但他太好猜了,陆惊蛰知道他在想什么,坦白地说:“复杂的不会,简单用个烤箱或者煎个什么还行。” 但会做是一回事,给别人做饭是另一回事。在此之前,陆惊蛰没和任何一个人共享过自己做的早餐。 温时咬了一口,煎蛋和培根的火候竟然都还好,想了一会儿:“国外的大学怎么样?你都自己做饭吗?” 陆惊蛰笑了笑:“没有。没空就点外卖。” 和钱倒没太大关系,陆惊蛰性格独立,不希望自己连生活上的小事都做不到。 又说了些和学业有关,不那么无趣的事。 温时的笑点很低,很容易就被哄笑了。 早餐吃到一半,桌上的手机震了起来,有人拨通了电话,但不是陆惊蛰的。 出于礼貌,加上陆惊蛰也不介意,温时还是接了那个陌生的号码。 陆惊蛰在一旁听着,电话另一端的嗓音有点大,他看到温时慢慢皱起了眉。 也许不应该让他接的。 等对面的说话声停了,温时回答他的话:“温鸣,这和我没有关系。” 陆惊蛰想了想,对面的人不是温时的母亲或前夫,应该是他的某一个弟弟。 温时喝了一口冷的果汁,又说了几句话,对面的火气好像更大了。 但温时没和他吵。 歇斯底里的质问过后,温时依旧维持着原来的神情,冷静地说:“她犯了罪,是她自己做的事,我有什么办法?” “不要再打电话给我了。” 这么说完后,温时挂断了电话,有点抱歉地对陆惊蛰笑了笑:“不好意思。” 他没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陆惊蛰很懂得社交礼节,知道这是不想说的意思,但还是不太有礼貌地追问:“怎么了?” 温时半垂着眼,手指握着玻璃杯,慢吞吞地回答:“没什么,我的母亲因为经济犯罪被抓了,温鸣,我弟弟找我想办法把她捞出来。” 他托着腮,仰起头,看向陆惊蛰,停顿了一瞬又移开,很少有的,在意志清醒的时刻显露出任性的一面,对眼前的人抱怨:“好烦。”第49章 温时放下了手中的果汁,玻璃杯的影子倒映在洁净的桌面上,被拉得很长。 听到温时说“好烦”的时候,陆惊蛰很轻的笑了一下,但很快收敛住了,快到让温时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抿了抿唇,眼睛睁得很圆,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 陆惊蛰很认真地说:“别烦了。” 似乎还有什么想说的,但电话铃声又响起了,立刻打破了平静的气氛。 这次是警察局打来的,所以温时还是接了。 对面的警察简单地说明了情况,温时的母亲要求与家属通话。 温时沉默地等待话筒转移到母亲手中。 母亲应当是真的着急了,以往遇到这种情况,她会先很亲切地叫温时的名字,然后再讲述自己的种种苦楚,要求温时理解,但是这一次,她一接起电话,就说那些不堪入目的辱骂的话,就像她知道十七岁的温时和魏然恋爱的那次。 但这次温时不太礼貌地打断了她的话:“如果没有别的事,我要挂了。” 她似乎才如梦初醒,苦苦哀求:“温时,我知道你有本事,救妈妈一次吧,妈妈都这么大年纪了,难道你希望我在监狱里待到老吗?” 温时很不明白,为什么母亲觉得自己能与法律对抗,于是也将疑问说出了口。 母亲才说出其中缘由:“都是和魏然签的那份投资合同有问题,你去求求他,和他复婚,他总得看你的面子。” 果然是魏然。 温时顿了一下:“我提醒过你了。” 话没有说完,未经允许,陆惊蛰走到了温时身边,拿起了他的电话,听到对面的哀求哭泣,他说:“许太太,你的通话机会还是留给律师为好。” 然后挂断了电话。 餐厅的空气陷入了彻底的寂静。 温时不该再为这些事心烦意乱的,但是陆惊蛰也在,就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 陆惊蛰拉开一边的椅子,动静很小,坐在温时身旁,他说:“温时,你别为这些事心烦了。” 好像无论温时想怎么办,他都能帮忙做到。 好一会儿,温时半垂着眼,低声说:“她总是这样。” 其实温时很少和人提及自己的过去,他不想提,和魏然偶然间说过几次,对方没有深究的兴趣,所以就没继续说。这么算下来,他对陆惊蛰倾诉的最多,这个人好像总是能让他安心。 温时将这件事完整地说了出来,从目前对自己十七岁恋情的反对,到二十七岁又阻止自己离婚,拿到了钱又很不满足,参加了不知道哪里的投资,提醒了也没用,还是被人整进了局子。 说那些事时,温时表现得好像很置身事外,漠不关心,和自己没什么关系。有这样的亲人,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也不是他想要的,温时没有经历过正常的爱,他的童真、期待、憧憬在现实中磨灭了,最后得出结论,母亲就是这样的人,所以现在也不会因此而受伤,但是被陆惊蛰看到这一面还是有些许难堪。 温时想过很多,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可能是和家庭有点关系,但归根究底,或许是他不够聪明,不够努力,才会让人生变得一团糟,好像找不出一件值得称赞的事。 温时的人生一直在输,一直在失去,他已经一无所有,没有什么好给的,唯独只有一个碎掉的自我。 但即使只剩碎片,他也不想给别人看笑话,匆匆忙忙地收拾起来,存放在心脏中,哪怕血肉被尖锐的碎片割破流血,他也不想将伤口展示给任何人看。 陆惊蛰是唯一得以窥见伤口的人。 陆惊蛰安静地听完了,他看着温时的眼睛,说:“因为你的运气不好。” 陆惊蛰有着所有人期许的人生,又说的这么肯定,让温时都快相信了。 但他知道不是这样的。 陆惊蛰靠近了些,即使没有摘下抑制贴,离得这样近,还有会有些许泄露出来的雪的气息将温时环绕了起来,像是将他与外面的世界、与过去隔绝开来。 他说:“温时,你遇到的人都太差了。” 那些太差的人也包括自己,陆惊蛰不是什么好人,没有给过温时什么爱和关怀,第一次见面就是上床,温时哭得那么可怜,眼泪把枕头都浸透了,他也没有停。 陆惊蛰因此而有了后悔而不能重来挽回的事,他希望自己在温时的人生中不那么差,变成很好的那个,能和温时拥有幸福。 “但是你却长成了很好的人。” 温时怔了怔:“是吗?” 陆惊蛰抬起手,摸了摸温时的脑袋,很亲密,又很温柔,像是摸一个很可爱却又有点迷茫的小朋友:“发脾气也好,讨厌也很正常,你是人。” 是他喜欢的人。 温时的身体就僵在原处,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陆惊蛰忽然说:“你母亲的事,我之前就知道了,但没有阻止。” 温时愣了一下,本能地问:“为什么?” “因为,”陆惊蛰顿了顿,“她对你不好,很差。” 理由很简单,简单到温时都没反应过来。 陆惊蛰的眼眸里有些许笑意,像是在开玩笑:“幸好你不想捞她,否则我可能得给她找律师。” 但这句话是认真的。他很少做这样的决定,理由全都是主观意愿,甚至没问过当事人,好像有人对温时不好,他也讨厌对方一样。虽然说得没那么明显,但就是这个意思。 陆惊蛰的确希望温时能够远离伤害他的母亲,但如果温时为此而伤心,他会挽回错误,用别的办法让他们之间的距离变得遥远,而不是让温时难过。 温时下意识地反驳:“我没那么想过。” 他坦白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她给我发消息的时候,我已经提醒过了,没什么用。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母亲因经济犯罪进了警察局,估计名下的银行卡都会被封。温时知道母亲会把一部分给两个弟弟,但没有阻止,钱已经打过去了,温时没打算追究她要怎么花。 但是卡封了后,温时不准备再打钱了,他没有赡养成年兄弟的义务。 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事,随便想想就能做下决定。 让温时犹豫不决,不能说出口的不是这件事。 他的眼神游移,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问:“为什么做这么麻烦的事?” 陆惊蛰的手肘搭在温时坐着的椅背上,从某一个角度来看,像是将温时拥入怀中,他说:“不想你难过了。” 温时是一块碎了的玻璃片,在阳光下看起来有点像宝石,但其实不是,路过的人不会捡,可能只有某只鸟会衔起,用来装饰自己的巢穴。 陆惊蛰却很小心地拾起,将他珍藏,好像温时是什么很珍贵的东西,需要被捧在掌心里认真对待。 吃完早餐后,他们又在花园里晒了三个小时的太阳。严格来说,花园不算密闭场所,但陆惊蛰说时长已经超过很多,效果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如果是平时,温时肯定会谨遵医嘱,但那天的太阳太好了,躺椅又很舒适,温时也失去理智,好像也认同了这个观点。 昏昏欲睡的温时对陆惊蛰提出建议:“如果方便的话,还是栽一些花吧,全是绿植也不大好看。” 他也没有那么讨厌花园里的花了。 陆Y妍惊蛰下午有个会,在午后离开。温时起身去厨房找点东西吃,路过垃圾桶时看到好几个煎坏了的鸡蛋,笑了半天,算起来陆惊蛰从国外留学回来也快十年了,这么久没做过,即使记性再好,动手能力再强,也得失败几次吧。 好像是很美好的一天。第50章 得知许太太被拘捕后,魏然的心情很不错。 在此之前,即使温时离开白石已经有好几个月了,魏然一直没有对外公布和温时离婚了的消息。一是他没觉得温时真的能和自己分开;二是不好找借口,他怕被外人看出这件事背后的秘密。 许太太本来就是交际广泛,出事的消息根本瞒不住,一时间魏然身边的朋友都知道了这件事。 借由温时母亲的入狱事件,魏然终于找到借口,将整件事包装成妻子的母亲坑骗自己的财产,温时羞愧难耐,不敢回家,所以现在分居两地,这么长时间没有露面。 朋友们都听说了这桩八卦,安慰魏然:“你现在事业有成,有才有貌,什么样的Omega找不到,不必在原来那个上吊死了,离了后能找到更好的。” 魏然则露出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让外人都同情自己:“温时是和我一起共患难的人,我们在一起十年了。没办法,他道个歉,我就原谅他了。” 果然,在场的朋友们如魏然预料的那样,赞美他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拥有对妻子和家庭不离不弃的美好品质。 魏然很享受这种追捧。 电话响了,魏然看了一眼号码,走出去接了这通来电。 温鸣的声音从话筒中响起,他低声下气求魏然放过自己的母亲,能做到这一步的原因,大部分出自母亲每个月打给他的钱,一小部分源自亲情。又说实在联系不上温时,满足不了魏然的要求。 魏然不为所动,立刻挂断了电话,他费尽心力做了这么个局,要的结果就是温时来哀求自己。 他以为掌握了温时的软肋,温时无法放下自己的母亲,那是过寓言去几年得出的结论。 魏然看着手机中温时的电话号码,没有拨通。他觉得自己对温时很宽容了,从未有多对不起温时。即使十七岁的温时放弃一切,和他一起来了白石,赚钱养活了他们两个人。但如果不遇到自己,温时估计也是随便读个什么大学,被他的母亲嫁个Alpha,等到他的父亲因经济犯罪入狱就会被抛弃,而不是像自己一样,承担起赡养他全家的责任。 温时的人生不可能比现在好了,而现在他只是让温时为自己稍加付出,对方就背叛并羞辱了自己。 温时应该为此付出代价。 回到聚会后,也许是看魏然的脸色不佳,朋友说:“我最近认识了一个长相不错的Omega,要不要介绍给你?” 魏然兴致缺缺地点了点头,心里想的还是温时。 严格来说,温时的陪伴贯穿了他整个少年和青年时代,好像成为他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他们之间的第一次见面,温时从楼梯上走下来,魏然简直移不开眼,为了这个人意乱神迷了。温时不仅仅是漂亮,更像是魏然那时的梦想,象征了高高在上、资助他读书的有钱人,那栋他从未进入过的奢华房子,魏然想要得到他。 喜欢是喜欢,但梦想实现后,就没那么喜欢了,Alpha的爱并不持久,那只是青春期的荷尔蒙和崇敬,魏然有了更想要追求的东西,金钱、利益,别的Omega,温时不是不重要,只是没那么重要,能够让他专一,让他不能舍弃。 魏然决定原谅温时了,只要温时愿意诚恳地承认自己的错误,回到自己身边。 如果他不愿意……的确有这样的可能,那温时不愿意他的妻子,只能做他的情人了。 魏然从未想过,温时能够逃脱,虽然目前那位“大人物”好像在照料着他,但也只是因为现在温时对他还有用。 西河那边传来消息,陆惊蛰说有了喜欢的、正在追求的人。 魏然曾打听过那位的消息,他今年三十二岁,据说之前从未相亲,忽然提起恋情,大约是经过治疗,病情有所好转,康复在即,想要成家立业了。 所以那个人会一直护着温时吗? 不太可能。 即使他们之间的治疗方式有多超过尺度,可能会很自然地成为情人关系,但魏然太了解温时了,他不可能插足任何人的婚姻。 至于产生感情,甚至结婚,魏然从未想过那个可能,陆家太过高不可攀,温时和陆惊蛰,听起来是绝无可能的一对。 也太可笑了。 * 温时提了对花园的建议过后,陆惊蛰很快就找人办了,花的种类是温时挑的,就是侍弄起来有些费心,但有专人专门上门照顾。 现在是早春,还没有到花开的时节。 吃完午饭后,到了惯常的医疗意义上的独处治疗时间。 起居室的门窗都关着,窗帘半拉,只有他们两个人。 温时拿了本德语诗集,翻了两页,没忍住发困,靠在沙发扶手上浅眠。 陆惊蛰坐在沙发的另一边,两人靠得不远也不近,没有肢体上的接触,但又比寻常朋友要亲近一些。 他看着温时闭起了的眼,很安静的睡颜,犹豫要不要把他抱到床上,最后还是没抱。 温时没睡得很沉,骤然醒来的时候,偏过头,看到陆惊蛰站在自己的身侧,影子笼罩在自己的脸上。 陆惊蛰穿着衬衫,手臂上搭着西装外套:“不想吵醒你的。” 温时已经坐起来了,仰着头,脸颊上还留有睡觉时按压在沙发布艺上留下的痕迹,很好心地为他辩解:“没怎么睡着,本来就该醒了。” 两人在起居室待了一个小时,又到了陆惊蛰下午上班的时间。 陆惊蛰准备离开了。 不知怎么想的,温时拿起茶几上的发圈,随意将头发扎了起来,对陆惊蛰说:“我送你出去吧。” 陆惊蛰看了温时几秒钟,将他的发圈摘了下来,手指简单地梳理了一下,又重新绑好了头发,与第一次相比,已经熟练很多了,他说:“不是困了,就就去睡,别往外面跑了。” 温时一时语塞,顺手捞起路过的猫,就地取材:“要顺便去便利店一趟,给它买点东西。” 他垂着头,显得有些紧张,是真的不怎么擅长说谎。 陆惊蛰没戳穿他的谎言,因为也想和这个人多相处几分钟。 这件事的结果变成了陆惊蛰陪温时走到便利店,胡乱买了点东西,浪费了十几分钟的时间。 温时抱着猫,陆惊蛰则拎着没装什么东西的便利袋,一同往回走。 才出便利店不远,陆惊蛰就问:“猫重不重?” 其实有点,但是温时回答:“还好。” 陆惊蛰笑了:“那你帮我拎东西,我抱不重的猫。” 温时愣住了,他难得聪明了一回,好像自己刚刚无论怎么回答,陆惊蛰都能找到理由和自己交换。 于是老老实实地把猫给了对方,自己拎着真的没什么重量的便利袋。 陆惊蛰感受着猫的体重:“它又重了。” 又不动声色地说:“宠物超重好像对身体不好,医生有说过它的健康体重范围是多少吗?”